母亲病逝后,我便离家出走,再没和父亲联系过。小的时候,他总打我们,因为他觉得,母亲一直试图用一些她自己也不懂的东西,把她的儿子变成那种浪荡轻浮、游手好闲、不肯好好工作的社会闲散人员。我的确有些天赋,也热爱音乐。但是,你瞧,我的父亲是一个务实的上班族,我的母亲则是一个发福的家庭主妇,他们俩都对音乐一窍不通,而挖掘才能是一件很费钱的事。每次,我们都得等父亲出门上班后,才能好好听唱片。关于任侠在唱什么,母亲压根儿听不懂。我倒是听懂了,不外乎是一些孤独啊、爱情啊、生离死别之类的内容,偶尔夹杂着愤世嫉俗的抱怨。我猜,所有的摇滚歌手都愤世嫉俗。不过,每当那时,尽管我的母亲听不懂,她还是会闭上眼睛,徜徉在自己的世界,听着听着便流下了泪水。哭起来,我的母亲。那一刻,总是极为干净动人。
有一次,母亲开始尝试和歌而唱。她五音不全。从她喉咙里挤出来的歌声,比布帛在织布机上断裂的噪声还要吓人。我忍不住哈哈大笑,说即使是最笨的人唱歌都比她好听。母亲羞得脸都红了,后来便恼了。她气得索性不唱了,后来却拉着我说要教我跳探戈。她的舞步不错,只是身材有些臃肿。那时候,我才七八岁,在母亲那双不由分说的手里,笨拙得像只有一条腿的锡兵。我们跳舞。她的重心在右脚,而我的重心在左脚(1)。我们在跳舞时,双方从不对视,定位时都朝自己的左侧看。从扬声器里传来的音乐,不是节奏明快的探戈舞曲,而是任侠的民谣。这与我们的舞步是极其不搭的。但母亲仍跳得热烈狂放、变化无穷,她的舞步留在我的记忆里,至今都一直闪耀着美丽的辉光。